很纠结要不要发这篇出来，啧，辣鸡短文，什么玩意儿。

bug多，故事又单薄，瞎几把看吧。

看看还能不能修，说不定过会儿就删了。

唉。唉。

[磊凯]死神一日

 

1.

 

我奄奄一息。一周前我执意放弃治疗，回到家中后请了一个护工。护工乐意接受这份工作，一来我孑然一身，没人会指责她的怠慢；二来我给的酬金很高，而且大概会死得很快。

护工出去吃饭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确诊癌症以来，我渐渐习惯了和无处不在的疼痛和平共处，我闭着眼睛的时候，能听到体内如同塑料泡沫被噗噗捏炸的声音。我很厌倦，不仅因为疼痛和噪音，还因为我这已然过于漫长的苟延残喘——简言之，我不想活了。

我觉得我还不算太老，但到底也七十岁了。是个立刻死掉也不会让人觉得可惜的年纪。我试图睁开眼睛，有些吃力，求生意志的磨灭并没有使我身体的任何地方变得轻盈。如果还有力气的话，说不定我会长长地叹一口气。

首先我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我惊讶。我想不起来有什么人会在此时看望我。随即我意识到：是死神。在我有生之年的尽头，到底发生了一件如我所愿的事情。我艰难地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想要尽可能体面地跟这个同我心意相通的家伙打个招呼。

但是下一秒我看清了他。我嘴巴张大，眼球从眼周堆叠的皱纹中凸出来。按理说此时我已经不大说得出话了，可我却分明听见自己皲裂嘶哑的声音：

小凯？

 

2.

 

我是死神。

死神一派轻松地坐在我床边。他穿着白色的衬衣，牛仔裤，球鞋刷得很干净，背了一个包。他是蘑菇头，眼睫毛细细密密，不翘，扑簌簌的垂下来。他看起来像十七岁。

你是王俊凯。

我真的是死神，编号0921，他说，大爷，我是来带你走的。死神解开衬衣领口的扣子，拽出一个吊坠，是把黑色的小镰刀：不骗你。

好吧。我说。我发现和死神对话的时候，我的病痛会短暂地沉寂下来。这是件好事情，我对死神说：不管怎样，舟车劳顿，先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不急。

我眯起眼，死死盯着死神的侧脸。收回我之前的话。我现在不想死了。

死神笑嘻嘻地打量着我的房间，像个好奇心过于旺盛的中学生。我同他讲话，他爱理不理。我问你刚才提到编号，编号是怎么回事？

说明我是正式工啊。死神笑，我入职以来绩效一直很好的。

他提到入职。我问：你什么时候入职的？我很敏锐。

死后吧。

那死前呢？

忘了。

我闭上嘴。死神转过头打量我皮肤松弛的脸，他的眼睛清亮亮的，里面没有我。他说：可能我活着的时候真的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吧。但现在我只是0921。他语气里甚至带有真诚的歉意，尽管我显而易见的失望没有他的任何责任。

我们一起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问我：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吗？

我说：是的。他点点头。我又说：他是我的爱人。

死神愣了一下，大概是因为爱人这个老套的称呼。紧接着他脸上露出十七岁男孩子独有的促狭：噢唷，厉害了。那后来呢，你爱人为什么不在你身边？他还活着吗？

他已经死了。我说。

是我杀了他。

 

3.

 

药是我找的，丢在啤酒里。这种药会使人死的时候口吐白沫，不太体面，不过顾不上那么多了。王俊凯那天穿着白色的衬衣，牛仔裤，球鞋刷得很干净，背了一个包，像要去远足。我和王俊凯悄悄溜进学校，天台是我们两个都钟爱的地方，我们讨论决定将这里作为一切结束的地方。

校领导大概会恨死我们。

我把下了药的啤酒放在台阶上，王俊凯去楼下教室拿粉笔。风很大，我把外套脱下来给王俊凯披上。他张了张嘴，没说话。然后我们肩并着肩欣赏夕阳，夕阳烧得很旺，毫无保留地，傻乎乎地。

王俊凯拿着手里的啤酒，无意识地摇晃。他对着那盒粉笔呶呶嘴：去写点什么吧。

我觉得搞笑。生命的最后一刻了，遗书写在墙上，涂鸦一样。王俊凯自己倒是不写，他说他还是有一点羞耻心的，字太丑。我脸皮比较厚。

我就去写了。我走了好几步才找到一个空的地方，为了显眼，特意挑了红色的粉笔。不知道为什么写出来是粉红色的。管他呢。

我回头，王俊凯还坐在原来的地方，手里捧着他的啤酒。我们接吻，吻了好几次。聊天，聊到以前的糗事，乐不可支。我说王俊凯我爱你。他说吴磊我也爱你。我们一起笑得很畅快。夕阳即将燃烧殆尽的时候，我说：干杯吧。

王俊凯很深很深地看了我一眼，片刻后，他面色如常：好啊。

于是啤酒罐和啤酒罐碰在一起，发出不甚响亮的砰的一声。

一声令下似的，天全黑了下来。

 

4.

 

死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这是我之前所没有想到的。我想让他再给我一天时间，他说大爷敢同死神讲条件您也真是很有勇气了。我再三请求他，他干脆捂住耳朵一脸我不听我不听的幼稚表情。然后他从窗户跳走了。熊孩子。

但至少现在我还没死。我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同我体内的坏蛋细胞以及为数不多的好细胞作告别。我父母都是基督徒，他们如今在天国。我大概没办法与他们相会了。幸好我也不很在乎这个。

我昏睡过去。再次醒来时依然没见到护工，她又没有给我擦身。我有些介意，可没办法。我正在思考护工是不是卷着我家的财物跑路了，死神大摇大摆推开卧室的门走了进来。背包鼓鼓囊囊，他说那是他这天收的灵魂，他用一下午完成了两天的工作量。

我会看好你。死神说，他看起来有些挫败，问我：那你能对我讲你和你爱人的事情了吗？

我的目的达到了。我说：别急。

 

5.

 

学校还没拆，奇迹。几次重修后实验楼还在，奇迹中的奇迹。我在走廊走来走去，死神搀扶着我。学校老师夸我精神矍铄，他们不知道这叫回光返照，我是有死神傍身的人了。

我和王俊凯是高中同学。我是理科班的他是文科班的。我帮物理老师整理实验室，常常在实验楼待着。这楼很大，有五层，四楼和五楼都空着，适合学生做各种该做的不该做的事情。

有天我锁了物理实验室的门，就想上四楼抽根烟。不巧碰上打架，三对一，局势竟然还挺胶着。我饶有兴趣地观摩了一会儿，发现被围攻的那个男生长得好看，身手也好。于是在有个人出手准备往男生脸上招呼的时候，我上去帮了男生一把。

那男生就是王俊凯。他和那三个人同宿舍的，夜不归宿被报，他们觉得是王俊凯干的，从办公室出来就拽着他上这儿来了。

我觉得不是王俊凯，好看的人干不出打小报告这种龌龊的事。王俊凯黑着脸不说话。我问要叫老师吗？他摇摇头：没用。我没辙，说：宿舍肯定不能待了，要不怎么着，上我家去？

他又摇头。脸上隐忍的为难。我觉得很有意思，上课铃刚好响了，我转身往楼下跑：那就这样，晚自习后我在你们班后门口等你。不见不散昂。

——现在四楼变成了多媒体教室，墙上的涂鸦啊什么也全没了。不变的是阴凉的穿堂风，我的天灵盖上一冷，看见死神无意中靠着墙抱着胳膊百无聊赖四处看。

王俊凯以前也喜欢那么站着。人前好学生的样子一点没有。他说那不是只有咱们两个人嘛。没关系。

 

6.

 

我是早就知道我性向的。但是我父母是基督徒。我看见十字架就心慌意乱，又不能表露出来。

教堂已经拆了，盖了个超市。街道办事处的人误把我当成了一个虔诚的教徒，我不想解释。死神问：你还和王俊凯来这种地方？

只有一次。我在这里找到了他。王俊凯坐在后排的椅子上，抱着腿蜷成一团。

上帝为什么不爱我们？

上帝不爱你，我说，但我爱你。

随即他就被他的家人抓走了。我也一样。上帝借我父亲之手狠狠打了我的脸，我的爱苍白无用，王俊凯的也是。

我被关在家里。我妈妈抱着我让我忏悔。妈妈说我是有罪的。

我们家的窗帘没有再拉开过，家里漆黑一片，仿佛里面关了一个见不得光的坏种。

网络被切断了，怕我联系王俊凯，也怕我看见网上的东西。我和王俊凯在实验楼的天台上接吻，被拍得很清楚。王俊凯室友人很恶心，手机的像素却很高。

 

7.

 

这期间我和王俊凯策划过一次私奔。我从窗户跳下来，费了一点力气，和他会合后打车往郊区跑。十几岁的小男生总是不自量力的，没过两天我们就被抓住了。

王俊凯家给他办理转学。他绝食相抗。我心疼他，但是没有劝他，因为我也在做相同的事情。

死神很不客气地评价我们：愚蠢。死神是个情感丰富的神，他看起来痛心疾首。我忍不住笑起来：可不是。

我那时只是想和王俊凯在一起。我被我们简陋的、粗糙的爱情冲昏了头脑。不管怎么说，爱情在最开始的时候，总是特别好的。

那次打架后我和王俊凯熟络了起来。王俊凯人前装得很像，乖巧好学生，人后其实动如疯兔。我们爱看同一部动漫，打同样的游戏，为了写读书笔记看同一本小说。我和他很合拍，即使偶尔不太一样，我们也能很快跟上彼此的脚步。

我想办法给他室友下了个绊子，他们背上了不小的处分，看见我时恨恨的不说话。那时的我得意洋洋。我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我和王俊凯去玩，站在山顶很快地亲吻他。他的脸很红，但也不依不饶地回吻了我。

那既然如此，不如就在一起。

 

8.

 

我太老了，爬不到山顶，只能坐在山脚的凉亭里指指山峰，意思一下。我说：定情地点。

挺好的。死神的情绪低落，可能是因为我提前告诉了他这是个悲剧。

悲剧也要讲基本法，起承转合一个都不能少。我陷入久远的回忆，犯了老年人的通病，絮絮叨叨跟死神强调：你不知道我们当时有多好。

王俊凯真的是一个特别可爱的人。他的睡衣是皮卡丘的，困极的时候眼睛里会蓄起一汪水，他的字和我的字一样难看，还老爱拿着我的作业本指点江山，我算题的时候他趴在桌面上看，我余光瞟见他睫毛扑啦啦的，就没心思算题了。

可爱吗？

死神不明白。我有点生气，正色回他：王俊凯哪里都可爱。

好好好。

真的。

好好好。

我通畅无阻地叹了一口气：我还没有和他做过爱呢。

死神脸就红了：为老不尊。

 

9.

 

自杀是我的想法。我认真思考，想不到我还能为谁活着。我活着的时候是无望和王俊凯在一起了，而父母觉得我有罪。同城到处在传我们学校出了一对同性恋，王俊凯室友拍了好几张照片，传得到处都是。照片上的王俊凯闭着眼，还是很好看。

有次我找到机会，上了微信。王俊凯没有回复我，我找到一个熟悉的同学，想问他知不知道王俊凯的消息。他快速地把我拉黑了。

又过了几天，有记者找到我家里，要就家里出了个同性恋这种事情对我父母进行采访，能采访到我当然更好了。我看见我妈妈用力地把门关上，哭得浑身颤抖。

那一刻，我特别想念王俊凯。我很疲惫。

我有点恨他们。不确切地指谁，就是他们。

那天晚上我父亲又一次劝我死了这条心，他告诉我王俊凯已经转学到临城了。我很平静地说噢。接着我说：那我也能重新开始上学了吗？已经快期末了。

 

10.

 

我辗转联系到了王俊凯。他不很好。我们没让别人知道。我强作认真地听了几次父亲的教诲，同他达成表面的和解，还陪妈妈去了几次教堂。来年开春的时候，他们终于又觉得我是个正常人了。

我准备去死。我冒着风险跟王俊凯打了一次很长的电话。其实没准备打那么长，只是越聊越舍不得，但想想又不能在一起，不如死了算了。我把心硬起来，却突然听见王俊凯问：你要干什么？

我一时失语。

果然没人比王俊凯更了解我了。

王俊凯说：我去找你。

 

11.

 

一个人是自杀，两个人就是殉情了。殉情这个词听起来有点浪漫，情一字难解又迷人，为它牺牲多少都不为过。

王俊凯说：我们殉情吧。

 

12.

 

我看见夕阳了，这意味着我生命的最后一天行将完结。死神和我回到了我的中学，我花了三个小时，终于活着爬上了天台。

我坐在台阶上，这时实验楼已经没有学生了。

我和死神沉默地对峙。我说死的人只有王俊凯。他说嗯。我说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他敷衍地看了我一眼：为什么。

因为那两罐啤酒里，只有一罐放了药。

 

13.

 

我后悔了，我不想让王俊凯和我殉情了。我的人生了无生趣，可我想让他活着，我还想让他长命百岁。

我觉得好冷啊，实验楼里一直都这么冷的吗，我十七岁的时候就是如此，我七十岁了还是这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为什么啊？

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我看着死神：我不想这样的。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对不起王俊凯。是我杀了他。

我看不清死神的脸，我不知道我现在脸上全是浑浊的泪。

关于王俊凯倒地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于我都是空白。我好像是打了急救电话，叫了老师，然后还被拉到警局录口供……这些我都记不清楚了，唯一清楚的事情，是王俊凯死了。

我后来接受了很久的心理治疗。心理医生让我放下。可是不久的以前，人人都说我有罪。

我顺利地上完了大学，找了一份不上不下的工作，因为性格不好，不太招人喜欢。十七岁前我怨恨别人，十七岁后我怨恨自己。我没有找女朋友，也没有找男朋友。我说我爱人去世得早，大家说我重情义。

可是王俊凯死了。

中间我也自杀过，没成功。出过车祸，大夫医术高超，我硬是捡回了一条烂命。

造化弄人，我合该要背着这份痛苦惨淡一生的。

天黑了下来。我感到虚弱。我对死神说：带我走吧。

死神静默了一会儿，说：好。他上前一步，我突然抓住他的胳膊，用尽我此时所能尽的最大力气。

我说：我知道你没忘……王俊凯，让我再和你说一次话吧，好不好？

 

14.

 

死神怔了一下。他很轻松地挣脱了我，背过身去。不知过了多久，我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长久的等待中了，却突然听见他问：你冷吗？

那天在天台，你把你的外套脱给了我。你冷不冷？

 

15.

 

啤酒是我换的。我不可能让他一个人死。他去写遗书的时候，我把两罐啤酒调了过来。我不知道他具体怎么想的，我只是求个保险。

没人比我更了解吴磊这个人了。

吴磊现在老啦，很不英俊，也没有精气神。但毕竟他还是吴磊。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神，和当年一模一样。他说：

你真自私。

你也一样。

我冷笑。我们两个剑拔弩张，好像依然是当年那个愣头青的年纪，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但这时吴磊突然说：虽然我现在又老又丑，但是……抱抱我。再抱我一下吧。

也可以。

于是我上前抱住了他，用了很大的力气，简直想把这副老骨头揉碎在我怀里。他发出一声气音，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心满意足。

他安静下来。

我死在了他面前。他死在了我怀里。

不管怎样，我抱住了他，他大概就不冷了吧。

 

16.

 

0921申请辞职，他是业务骨干，上司想挽留他，劝了他好久。可惜0921很坚定。作为容器的背包早就上交了，它不能在死神手里停留太长时间。灵魂会去往它们该去的地方。上司皱皱眉，说我不知道那个老头子有什么好的，又孤僻又软弱，我不给他擦身他都不敢说我什么。你不如留在我这里。

0921笑一笑：您要帮他擦身，我还不开心呢。

诶哟哟哟就那把老骨头。

唉，没办法，喜欢嘛，活着喜欢，死了还是喜欢。没办法。

0921重复了两个没办法，看来是真的没办法了。上司重重地叹气，她好喜欢0921的，上司对得力干将的那种喜欢。因为好奇她甚至为那个叫吴磊的扮了一回护工，也没看出有什么好的。0921为了这个吴磊求过他好几次，要不然吴磊早在四十岁出车祸时就死透了。我希望他长命百岁呀。0921如是说。

你未必找得到他。

谁知道呢。0921把镰刀吊坠摘下来还给上司。他看起来一派轻松：

但我知道他是要上天国的。

我也一样。

 

17.

 

王俊凯一边盯着不远处的吴磊，迅速地把两罐啤酒调换了。吴磊还在蹲着写遗书，只一句话，大概是写得不满意，抹了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大功告成，站起身，掐着腰傻里傻气地欣赏自己的临终大作。吴磊招呼他过去，他摇摇头，说：我才懒得看你的丑字。

然后他们依偎在一起，迎接没有结局的结局。

傍晚热烈的阳光照在墙壁上，粉红色的字被映成金红，无人在意的绚丽。

 

18.

 

“爱是永不止息。”

 

 

 

END.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圣经·新约》哥林多前书十三章四节至八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