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编的

没有逻辑

看个乐呵

改到这一版已经和之前的人设提纲毫无关系了我好痛苦 就 随便看看吧

[磊凯]江南无所有

 

吴磊自从被救出后三日不食，食毕寝下三日不醒，我和师父都疑心他小小年纪遭逢大祸一时想不开，便在吃了我们的肉喝了我们的酒占领我的松软暖绒稻草床铺后，预备悄么声溜往极乐世界去也。我对此时时感到忧心，一刻不错守在床边，于是终于等到他悠悠醒转一刹。那一刹发生时世界尚在梦中，火铃星穿过草棚漏水最盛的缝隙直直坠入他的眼睛里，我是唯一的见证人。然后他看清了我的面目，轻轻笑了一下。从此以后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吴磊年纪尚小我三月，拿脖子上的长命锁偿还了我们的酒肉钱，从此我有了一个便宜师弟。我从前不曾有过师弟，此后大约也不会再有，面对这双憧憬闪亮眼睛时，心里不免有些欣喜的忐忑。听说江湖大门大派中长幼尊卑等级森严，我们虽然人少（有些过于少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可惜小师弟是个金贵师弟，衣服洗不动饭菜不会烧，平白毁去我们半斤猪头肉，我冥思苦想半日有余终于恹恹告降，打发吴磊自去渡口静修。吴磊感动地说师兄真是个好人，我宣布我此生最爱师兄。从这句话我看到了小师弟家破人亡前大胆开放的家风，我说嗯？也行吧。

很早的时候就有人说过我是个好人，确切地说，是我尚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人下了判词。据说那是个大雪纷飞的早晨，灵隐寺最年轻的尼姑从房檐下将我抱起，脸上慈悲之外又有欢喜，一意孤行地认定我身上带着佛缘。此后三年我吃斋饭茁壮成长，直到一把大火烧光灵隐寺所有的佛。诸天神佛皆已身死，我被师父救出来，从此来到人间。

我的师父靠杀人维生。师父在江湖中没有姓名，但是当大家想要杀人时，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武林盟主也离不开他。师父住在黄泉渡，黄泉渡原来也没有姓名，是师父来到这里，这里才成了黄泉。师父做生意也有好规矩，事前三百两壮胆钱，事后三百两压惊钱，外加三坛好酒，夏天要竹叶青冬天要女儿红，多一滴少一滴都不行。黄泉渡口明晃晃黄色粗布旗子悬在空中簌簌作响，上书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八个鳖爬大字，就是师父全部的风骨。

我第一次杀人后呕了一日半，看见酱牛肉酱猪蹄皆不想食。师父不断夸奖我下手果决刀法狠戾，他愈夸我我愈痛苦，最后终于嚎啕起来，他只得改变思路，说那人平日作孽多端罪大恶极光姨太太便抢了十七房，肚皮下流出的每一寸脂都是一户佃农的冤魂，直至将那人说成最深的地狱里的一只恶鬼，我方才停止抽噎。师父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安抚我道，没关系，大家第一次杀人，都是如此罢了。

后来我看见吴磊杀人，才知道师父是在骗我。我跟在吴磊身后溜进青楼头牌姐姐的房间，脂粉香中混了男人的精气。我头回来到女子闺房，心中惴惴，况且这次的主场不是我，故而不免有些大意，只能听见男人从背后扑向我时带起的腥风和下一秒倒地的闷响。男人的血斜斜洒在碧色的床帘上，头牌姐姐探身察看，也被吴磊砍下头颅，面庞沾染地上血污，不如传闻中美艳绝伦。师父扒着窗户看我们，我不知道在我看不见的时候，他们已然心照不宣。

回途中吴磊仍然像以往安安静静，但我能感受得到他的快乐。这种快乐使我心中气郁，我质问他既然目标是头牌姐姐，为何连那个男人也要杀？他被我吓到了，小声辩解说因为看见他要害我，情急之下才痛下杀手。但我知道当时的情形既非情急，他也并不觉得自己下手有多痛。冷幢幢月影下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彼此看不见对方的眼神。他缀在我的身后，忐忑地问我，你生气了吗？不待我回答，又讨好似的摇我的衣袖，从怀里掏出一些糕点，笑嘻嘻说这是我刚才从房间里顺出来的，师兄你尝一口，应该很甜吧。

我拿他没办法。我总是拿他没办法。那夜师父抱着刀喝了一夜酒，酒水有一小半洒在他衣襟上，另一小半喂了他的刀，所以我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醉了。他仰躺在舟中，数来数去，非说天上少了两颗星。闹了一通癫后他终于安静下来，平平淡淡地告诉我们，他说我只是一把刀而已。但是成佛还是成魔，你们可以自己选择。

吴磊在一旁和草里的蚂蚱玩，可怜虫子被他玩掉了两条腿垂死挣扎，他听见师父的话时愣了一下，再回过神就看见蚂蚱拖着残躯义无反顾跳进了河里。

过了不久，师父把他的下泉刀给了吴磊。他交代吴磊说下泉是鬼刀，最爱血与酒，你师兄和它脾气不合，你要好好对它。吴磊歪着脑袋打量这把刀，突然奇异地笑了，你真的敢给我？师父说，我对这江湖没有什么感情，给你你就拿去。

这时我在江湖中却已经起了一些薄名。我们年岁和武功渐长，不必再继续跟在师父身后揾食，我有时会出去转转。师父只教给了我如何杀人，但是杀什么样的人，端凭我自己的心意。我在龙虎山擒过混入其中作乱的妖道，也万军中取过对方将领的首级，对方军心大乱，我快快乐乐地离开。一段时间后大家开始称我为侠，他们不知道我有个杀人的师父和一个喜欢杀人的师弟，但是他们知道王俊凯是个好人，我喜欢这样。我的心中已经没有佛了，我只能把自己当作自己的皈依。

我有时候得了好东西，会去找吴磊，吴磊不常离开渡口，他说他怕我回来后会找不到他。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吴磊个子蹿得很快，完全是个年轻男人的身量了，他笑笑说，我从过路人那里听说了你的事迹，他们都在夸你。我很为你骄傲。我心里有一个地方于是死灰复燃，我殷勤地邀请他，说那下次我们两个可以一起，你不用怕，我们的刀法，放在外面也是很厉害的。他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我再次离开前，吴磊突然问我，你杀了好多坏人，那么假如下次见面我也成了坏人，你会杀了我吗？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的表情很执著，我于是似是而非地告诉他，你永远是我的师弟。

他看起来有点失望，我心里蓦地一堵，搜肠刮肚想找一些话安慰他，他表情木然，将这些话通通视作耳边风，只说天不早了，我送师兄一程。

我从此在江湖更加努力行走。我夜晚做梦，总梦见小小的吴磊在我背后玩蚂蚱，蚂蚱全部死掉，他就提起了刀。每每惊醒，陪我的只有寂寥的一豆灯，我怕那灯火终有一日烧进我小师弟的眼睛里。

师父死掉的那一天，江北资历最老的门派同我会面，请我加入他们。门派在江湖人眼中已然没落，于我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人能做的事情太少了。我平静地欣喜若狂，会面后的第二天便快马加鞭赶回黄泉渡，看见了师父的墓碑和吴磊留下的信。

师父是突然死掉的。师父酩酊大醉，舞刀时带起的罡风将草棚顶所有的稻草都吹得四散飞扬，吴磊又气又觉得好笑，出来阻止他，便见他已经倒在地上，和他的酒坛子一齐埋在了稻草下面。

信中关于吴磊自身的去向，他只字未提。我靠着墓碑喝了半晌酒，喝到天开始下雨，我把剩下半坛酒浇到师父墓碑上，转身离开。师父的一辈子结束了。

 

吴磊去了江南，我后来才知道的。江南是魔教的地方，听说他一路手起刀落杀了三十四名护法来到魔教元尊面前，那年江南所有的春梅都被下泉刀尖淌下的血水浇灌。他说他前来投奔，魔教元尊说可是你杀了我们的人，凭什么让我接受你？吴磊笑得张狂，那应该是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展露过的笑容，他说老头儿你就别明知故问啦，我杀掉你所有护法，不就说明我比他们所有人都强？

吴磊和魔教元尊一拍即合。

我在我的新门派逐渐得到了一些话语权，大家都夸我年少有为，得知了我的孤儿身世，又夸我果然梅花香自苦寒来。我隐瞒了自己和黄泉渡的关联，从此平步青云。不是没有麻烦，和同僚勾心斗角比杀人要难上许多。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杀人才是世界上最纯粹的事情。但我毕竟还是有几分聪明，所以往往能够占得上风。来到门派的第四个年头，我开始作为门派最年轻的掌事人在江湖中发言。也是在这一年，吴磊杀了魔教元尊，成了整个江湖的新一个共同的敌人。

吴磊从第一天来到魔教就尝试着杀魔教元尊，其后的每一天都不曾放弃过。魔教元尊对待他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他教导吴磊说等你什么时候失去了杀人的快乐，你方才能够最好地杀人。于是在第四年，吴磊终于成为真正的杀器。魔教元尊欣慰地说，你现在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了。你会是我最好的作品。魔教元尊给自己斟了一杯庆功酒，最后一滴酒稳稳当当地落进肚里，杯中洒进一捧他的新血，用来祭他自己。

黄泉渡已经废弃了。从此吴磊到了哪里，哪里便是黄泉。黄泉里住进的第一群鬼来自苍南，苍南派那夜下了一整夜大雨，弟子晨起，发现门派所有的长老都已死了。长老们临死前的表情各有各的惊惶，是绝不体面的一种死法。

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于是聚在一起开会。我的门派已经多年失却参与这种重要会议的资格，是这两年才重新挤进去，我不动如山接受四面而来的窥探，深吸一口气，试图平缓剧烈的心跳。对方杀人的刀法，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吴磊终于完全站在了我的对立面。可是，可是，我简直恨得牙痒，为什么要这么快？我尚未得到全部的权力。

吴磊啊吴磊。

吴磊小时候晚上抱着我睡觉，他爱做噩梦，他说梦见火光冲天烧死了天上的星星，他被众人架到火的祭台上，他们说他死了天才会亮起来，而他则永世不得超生。他湿淋淋的被我从梦里打捞起来，给我讲了他全部的故事。故事的开始万物开春，故事的结尾每个人都是恶鬼，他们把吴磊一家推上刑台，快乐地分食他们的祭品。

吴家一族曾经是江湖中有名的大族，吴磊的爹也曾经端着茶盅同上一任武林盟主言笑晏晏。说不定苍南的那几个长老还能认出吴磊，吴磊小的时候，他们也许还伸出手指，亲昵地刮过他的鼻尖，他们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亲手把面前的小孩子变成最凶恶的鬼与魔。

名门正派们查不出个所以然，怏怏地各自回去。我则安之若素，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我的门派慢慢又有了鼎盛的苗头，我平时惩恶扬善杀最多坏人，被虚夸为天下第一大侠，我苦笑说愧不敢当，长老们盛赞我谦逊有礼。但是背地里同时又有流言，说我看似一副良善面皮实则两面三刀一心只想往上爬，谁知道内里包藏怎样一颗祸心。别人宽慰我道这样嚼人牙根的不过是些嫉妒我而忿忿不平的小人，我完全不必在意。我也觉得是这样。每杀一个坏人，我便更加安心。

吴磊给我寄过两回信，都是在春天，一张素白信纸，两枝春梅，长途跋涉，毫无凋零迹象。我把它们插在青瓷水瓶中日日照料，几天后因故匆忙出门，回来就听小童沮丧报告，梅花在我离开后第一天就已经毫无留恋地死掉，任凭他如何挽回也无济于事。

吴磊当了新的魔教元尊后魔教气焰愈发嚣张，一路烧到江这边来。几个门派联合围剿了三次，三次都损失惨重。吴磊面无表情斩下清光道长的脑袋，说这是他欠我的，剩下的人快点滚，想活命的，就不要再来送人头了。大家借着从长计议的托辞作鸟兽散，回去后面面相觑，终于把我推了出来。我于是带着浩浩荡荡一群精干侠士闯至魔教山门，从山门后出来一个小孩子，恭恭敬敬朝我作一个揖，说王师叔留下，其余众侠士还请各自离开吧。我看清他青白面皮下蛹动的蛊虫，当机立断回头给出一个大义凛然的笑，侠士们虽然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也从善如流向我露出敬佩神色，一边缓缓撤退，在心里保证再也不在背后嚼我的舌根子。也是好事一桩。

吴磊在山腰一处小亭等我。远远看见我，殷切地迎上几步，又突然停下。小童颇有眼色地告退，我慢慢走过去，在距离他三尺远的地方站定。我冷笑道，你如今倒出息了。

吴磊便抿着嘴，是个无从辩解的委屈神色。他在我面前，从来没有出息。桌上摆着糕点，吴磊递给我一块，我没有接，声色俱厉地数落他这几年干过的好事。他低着头，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闷闷顶了一句，那你杀了我啊。

我哪里敢。我哼一声，我现在斩你一根头发，怕不是都要被你这山上的机关蛊术逼得死无葬身之地。

我没有。他勇敢地盯着我的眼睛，知道你来，我便把那些都撤了。

我没有说话。

他走上前来，殷切地叫我师兄，他说你还肯这样教训我，就还是把我当师弟的对不对？

他说，你能来我真高兴。我好想你。你和我梦里的你一样好。但是你在江湖里要处处小心，你是个真正的好人，但是他们都很坏。你要记住我说的话。

魔教山门内的风光并没有传说中的那样阴森，我想。我被吴磊塞了满怀的糕点，糕点真的很甜，我很久不曾尝过这样的甜了。

我离开前吴磊跟我说，这是他最后一次叫我师兄。下次再见时，我就可以杀了他了。我听言咬牙切齿地露出个笑，真是反了你了。

 

我全身而退后三日，魔教后撤回江南，我平白立下大功一件，地位又涨许多，门派风头无两，我的一言一行都有重量，江湖里所有名门侠客都恭维我，小辈都以能到我们门下为荣。

苍南只是个序章，秋天过去的时候，吴磊终于开始他的复仇。下泉刀光为指引，江湖三门九派十二义侠无一幸免，也不再掩饰身份，一时间魔教卷土而来的消息使整个江湖人人自危。漆黑夜色里吴磊高高站在房檐一角俯瞰地面上举着火把惊慌的脸，对方问他究竟有什么诉求，他冥思苦想半晌，笑着说无它，你们该死罢了。

你们还记得山南吴氏吗？

所有人面面相觑，年长些的表情开始起了微妙的变化。原来吴磊是那一家的儿子。定睛再一看，他和他爹长得确实很像。他爹当年为了本秘籍一把大火烧了整个灵隐寺，厉鬼的血传承至他儿子的血脉中，十多年后竟要毁去这半个武林！

吴磊往地上啐了一口，他听得不耐烦了，随手便割了嚷嚷声最响那家伙的喉咙。他从房檐上跳下来，一场新的战争便开始了。惨叫声淹没在血色里，又被火光掩盖。吴磊近乎快意地享受着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带给他的痛苦。

吴磊带着他的妖魔鬼怪手下们所向披靡，而这时我找到了武林盟主。武林盟主已经很老了，只剩一双眼睛依然精光毕露。我同盟主心平气和吃了两盏茶，把搜集到的证据一样样摆在案上，最后抽出我的刀。为了掩藏刀法我已多年不曾右手持刀，武林盟主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的刀，嘴唇突然颤抖起来，他问我，你来自黄泉渡？那老鬼是你什么人？！

你找到我师父，三千两银子烧光灵隐寺。我问他，是这样吗？

伙同其余众门派一同栽赃吴氏拿了秘籍，也是你干的吗？

吴氏满门上上下下三百七十二口人，你坐到这个位置以来，是不是日日都在饮他们的血？！

盟主一辈子脊梁挺直端正，已经弯不下来了，他看上去只是一副挂在撑衣架上的老皮囊，皱皱巴巴的。他笑起来，你以为你说出来这些，别人就会相信吗？早在那日大火之后，这个武林中便靠我的血周转。盟主眯起眼睛看我，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别再硬撑了，你的武功早就不行啦。我凑近他的脸说，还有一个秘密。你们在灵隐寺里根本没有找到什么秘籍，如果吴氏未亡，这个武林盟主的位置也根本轮不到你。树倒猢狲散，我今日在这里杀了你，你以为外头那些墙头草还会为你立牌坊么？

我后退一步，晚辈知道盟主平生最重名节与清白，晚辈并不想与您为难。何去何从，相信盟主心中已经自有计较。 

盟主便吐出一口血来。

我走后没多久，武林盟主寿终正寝。非常时期无法再举办全武林范围内的推选大会，几个门派仓促地开了几场会，我被推为代盟主，因为我的年轻颇有几位前辈表示了不满，多亏盟主手下声援，说盟主本来也最看好我，我方才有惊无险地得到这个位置。

我从座椅上起身，被众人团团围住。我顺理成章地成了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他们问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说我试试吧。

 

吴磊几乎凭着一己之力，在江湖里制造了一场屠杀。并非我找到了他而是他主动来到了我的面前。那是个很静的夜晚，在初春，雪水化得到处都是，空气中浮着冷冷的香。我一个人在正堂喝酒，倒酒的手无端抖了一下，两滴好酒洒到地上。我便知道他来了。

我转过身。我们面对面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彼此。他看起来和上次见面竟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身上的血气浓得化不开。我把酒坛子推给他，问他，现在你高兴了吗？

他局促地笑了笑，刚想说话，突然咳出一口黑色的血。我替我们武林人士感到欣慰，你们的前赴后继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他灌了一口酒漱口，漱完口又兀自愣了一会儿，突然说，你现在可以杀了我了。

我看着他。

他又有几分犹疑，带着试探的语气同我商量，但是我还是希望你明天再杀，好不好？明天杀，声势大一点，你杀掉了魔教元尊，以后谁敢再不听你的话。可是今天晚上，我好想和你在一起。

他的语气真是欠揍。这语气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他说师兄偷吃了你的肉是我不对你明天无论怎么罚我都可以，可是今天晚上天好黑，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他见我没有回话，权当我默认，欢欢喜喜拉我坐下。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老旧的小册子，献宝似的放到我手中。他说这本秘籍是他回黄泉渡祭拜师父时无意间发现的，没想到师父还藏着这样的好东西！吴磊的眼睛里闪着雀跃的光，他说我要这个已经没用了，但是你如果学会了它，这个武林盟主的位置一定永远都是你的。

我翻着那本小册子，不知该作何表情。当年我被从火里拖出去时怀里便揣了这册子，后来师父对我说他已经把这害人的秘籍丢进了黄泉水里，原来是在骗我。我对吴磊说，你要相信师父。一把刀而已，刀自己是做不了什么的。我也这样对自己说，师父收钱烧了灵隐寺，可他也救了我的命。我没有立场恨他。

我知道，吴磊点点头。我知道呀。

吴磊在月色里同我聊了许多小时候的事。他说他喜欢穿我给他洗的衣裳，觉得上面的皂角味道格外好闻，说师父真的不注意身体，否则一定还能祸害人间好多年。他说小时候每次睡不着的时候，他都会悄悄地数我的睫毛，他又说他觉得我真的很不适合杀人，他每次看见我杀完人以后的样子都会想，自己要快点学会杀人，我不想杀的时候，他就可以替我。

但是后来我才意识到，你只是不喜欢杀无辜的人。吴磊叹了一口气，可是我爹娘他们也好无辜，他们当年怎么就没有遇见师兄这样的人呢？

他上次明明说过不再叫我师兄了的，但是我没顾得上计较这个。我没法回答他，因为我不可自抑地想起了灵隐寺的青灯古佛。其实我对那里几乎没有记忆了，仅存的印象只剩下暮色四合时山头传来的辽远钟声和梢头倦倦飞鸟。可是，凭什么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吴磊了，我只能说，人如果一直计较凭什么，这个人间就容不下他。

吴磊悠悠点头，说，是呀。

 

后来吴磊疲倦地睡着了。他睡过去又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捆在青石崖边。他愣了一下，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皮，对着如临大敌的一众人发问，王俊凯呢？

我在这里。我站出来回答，不等吴磊张口，我先对着众人作一个揖，我说我王俊凯今日请诸位前来，是为了向整个武林请罪的。

地上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正是小子入江北前唯一的小师弟。我的师父便是黄泉渡口做人命买卖的黄老鬼。

人群里一片哗然。我咳嗽了一声，又说，小子胆敢包庇魔教祸端，此罪罪无可恕，小子心里明白。但是，但是。

小子也想问一问，我小师弟杀掉的这些江湖同僚名门义士，是否当真清白无辜？

那日摆在武林盟主案前的证据已经被抄印数十份在各大门派无差别发放，今日前来的诸位，应当对这前情提要已经心中有数。我看着他们面面相觑的蠢脸忍不住想笑，我说小子和小子的混账师弟都是罪人！但是试问在场诸位，尤其曾受过盟主荫庇的诸位，你们又有哪个人，敢说自己无愧于心？

有人站出来说我强词夺理，他们说当年讨伐吴氏一族是整个武林共同的决定，他们只是被盟主他们误导了意见，真正的小人不是他们，杀人的刀不是他们砍下的，血也没有流到他们身上。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真正的小人，都已被我师弟杀了。

吴磊有点不舒服地眯起眼。太阳升得高了，有些晃他的眼睛。我后退一步，用影子遮住他。

我从怀里取出令牌，问他们还记不记得这个东西。我说历任武林盟主都有一次使用这令牌的机会，拿出了这块令牌，江湖的大家都要给小子一个面子。吴磊这个人，我要保他。

我是不奢望这些人幡然悔悟了。他们没有吴磊说的那么坏，但是的确也没有他们自己所标榜得那样好。想必他们也是今天才看清我的真面目，大声咒骂，说你果然是这么个狼子野心的狗东西！

他们说得没错。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天下第一大侠，我从来问心有愧。自那年月光下吴磊从怀里小心翼翼捧出那块碎得掉渣的糕点时我就知道，我的心里再也不会有佛了。他从此就是我唯一的心魔。

又或者是更早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他。师父火烧火燎把他从哭嚎声震天的吴家宅院中救出来，我问师父为什么救他又为什么只救他，师父头痛地抓头发，说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救他一个人我已经很吃力。他发愁地盯着我们俩，认命地长吁一口气，说你们两个人不是我的罪过，却到底是我的冤孽。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好低下头看救出来的小孩子。小孩子好像被吓得痴傻了，我拼命拍他的脸蛋，他的眼珠子终于动了一下。我说我叫王俊凯，你叫什么名字？他并不回答我，只是攥着我的衣角，我等啊等啊，都快等到睡着了，终于等到小祖宗开了金口。

他那时候甚至还不叫我师兄。他很小声地喊我，哥哥。

 

其实我还有东西可以利用，我还有灵隐寺的秘籍。但是我已经累了，而且灵隐寺的东西，凭什么给你们？

我说小子此身罪大恶极，这个代盟主从此是再没我的资格了。武林欠我小师弟的仇，我小师弟已经报了，此外的孽债，我来帮他偿还。我来到吴磊的身前，抽出那把鬼气缭绕的下泉刀，右手举刀，缓缓与眉齐平。今日我与诸位堂堂正正一战，小子自封身上三处大穴，如果能够侥幸得胜，还望诸位放过我师兄弟二人，我们从此与这江湖再没有什么瓜葛。我深吸一口气。来罢。

我终于寻回了师父教给我的真意。他们是什么时候一齐攻过来的我已记不清了，但这正合了我的心意。老天爷也给我烘托气氛，晴朗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云彩几乎砸在我们头顶上。我朗声大笑起来，好啊！那就这样来吧，该行的善我已行过了，该偿还的债今日也将偿清，就在这一刻，九天十地，四海八荒，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瓢泼大雨中我的血被冲淡成粉红色，我茫茫然地想，吴磊这厮不知道到底害死多少人，怕是我今天真死在这里也还不清的。吴磊的伤已经很重了，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打到后来我干脆闭上眼睛，这一剑刺的是背，那一刀划伤的是胸口，再差一毫厘，我就要被抹了脖子。我知道自己此时一定煞得像个修罗。这是我生命里最漫长的时刻，每一刻都有一万年那么长，每一刻的疼都像是已经疼了一万年。但是我好痛快！吴氏灭门那夜，灵隐寺大火那夜，他们也像我现在这么疼吗？

我睁开眼，看见雨影中吴磊挣了绑他的绳子，不知道从谁手里夺了一把刀，跌跌撞撞地砍过去。他现在就像个刚学会用刀的小孩子，我知道我也一样。吴磊的伤太重了，轻易就被人砍了一刀，我容不得我的小师弟受这样的欺负，闷吼着冲过去，一刀封喉，回过头却看见吴磊愣愣地盯着我看，他的眼神就像我第一次见他时一样。我低下头这才看见，自己的胸口已经从背后被人长长地刺了一剑。我愣了一下，终于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

我这就死了。人间的喧闹从此再也同我无关，意识同天边云彩一齐消散之际，我恍惚看见吴磊意冷心灰的脸，他背过身，没什么犹豫地就从崖边跳了下去。

这死孩子。

 

寺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寺庙，但是寺庙的僧人和尼姑很努力，所以一切也都还好。寺庙之前总是需要下山辛苦挑水，但是自从一年前新来了个年轻人，挑水的大任就落在了年轻人的身上。

年轻人是僧人从山脚的河里救上来的，求他们救他的人给庙里一次上供了二十年的香火钱，僧人嘴里念着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日日在河边守着，终于等到顺河而下的年轻人。擦去身上的污泥，庙里最老的老尼姑一见到他的面目便心生慈悲与欢喜，认定他身上带着佛缘。年轻人一觉醒来脑中一片混沌前尘往事俱散，听见老尼姑这么说，眯着眼睛笑起来，说唉，也许真的是这样呢。

于是年轻人剃了头烙上戒疤，就成为了小庙里最年轻好看的小和尚。小和尚的眼睛澄澈明亮，像刚出生的孩子。无论是在庙里打坐还是下山采买，没有人不喜欢小和尚。

小和尚的内心安宁平和。又是一年春来早，他挑着担子来到河边，抬头时发现河边盛放的春梅。这个时候春梅应已有了颓败之象，他捻起一瓣花瓣仔细端详，为何这枝还在等他？小和尚盘着腿在河边打坐大半天，僧人下来喊他他才重新醒过神来。自然是落了一通教训，回去的路上依然跟在僧人身后问个不停。这僧人自己对于佛法也不甚精通，又被他吵得烦了，袖子一挥，是佛陀，佛陀想你了，就依在这枝梅上看你一眼，这是多好的事情，你怎么还如此多话？

小和尚却愣在了原地。他仔细地咂摸着这个狗屁不通的告解，轻易地就欢喜起来。小和尚留恋地抬头看了一眼被晚霞染得金光灿烂的天边，挑起担子，快乐地跟上去了。

 

 

【完】

 

 

聊赠一枝春。

附：最后那个和尚是吴磊啊……王俊凯压根就没想过要他同他一起死 王俊凯替他偿还孽债  要吴磊干干净净地活下去